心中敬意 笔底温情——评南翔先生《手上春秋——中国手艺人》

有“天下第一长联”美誉的昆明大观楼长联有曰：“看东骧神骏，西翥灵仪，北走蜿蜒，南翔缟素。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……”写尽了滇池美景，这也是我对“南翔”的最初认识。

时间之河奔腾不息，手上春秋潮起潮落。南翔先生新著《手上春秋——中国手艺人》（江西教育出版社）是一部“高人韵士”写“高人韵士”的书。书中依次写的是木匠、药师、制茶师……这些“高人韵士”取自东西南北中，基本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或代表性传承人。我们的祖祖辈辈在这些技艺中浸淫，循环往复，臻于至善。《手上春秋》文采斐然，可读性强，一经问世便引起巨大反响，是一本集思想性、知识性、趣味性于一炉的好书。

读此书时，我脑海中总是浮现出《清明上河图》，画中琳琅满目的生活图景是大家熟知的，延续千年，少有改变。中华农耕文明孕育出的手工业是我们辉煌历史的一部分，今天科技的发展，生活方式的转变让我们无暇关注这些被遗忘的生活和传统的技艺，但它们不能被忘却，也不应被忘却。

据作者说，这本《手上春秋》一写个人经历，二写行当技艺，三写传承难点，期望能做到历史与当下、思想与审美、思辨与情感的熔铸。在采访手艺人的过程中，作者比较倾向于与日常生活如衣食住行相关的工艺与工匠。他先后采集的15人，从50多岁到80多岁不等，其间还采写过一位90多岁的老药师。作者想以鲜活的个体沧桑，刻画出一个行当与时代的线条。

40年代费孝通先生的《乡土中国》历久弥新，至今还是高一学生的必读书目。时光的隧道一瞬间穿越近百年。今天，《手上春秋》历时三载田野调查，为手艺人立传，为早已远离乡土的人们找回了乡土中国的韵味。此书创作历经艰辛，从南到北、由东到西，踏破铁鞋。在调查走访和搜集素材的过程中，南翔先生是深圳大学教授，他带着学生去参与田野调查，把书桌搬到田野上作坊中，让学生们通过耳濡目染去接触民间，感受原汁原味的生活。通过深入细致的田野调查、人物访谈和素材搜集，积累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，用18万字的篇幅和数十幅精美图片，将目不识丁的壮族女红传人、世界非遗项目宣纸捞纸工的鲜为人知的人物呈现出来，书中涵盖了我们日常生活各个层面，包括制茶、制药、夏布绣、蜀绣、蜀锦、棉花画、印泥、正骨等优秀手艺人(工匠)和他们精湛的技艺，系统而忠实地呈现了中国工匠的人生沧桑和手艺传习，形成了这本图文并茂、内容坚实、可读性很强的大著。作者用非虚构、纪实的文学体例，展现工匠们的命运和信仰，唤起公众对匠人“匠心”“匠魂”的现实关注。

作者笔下的主人公看似都是“小人物”，对他们的深刻描摹却用心甚深。这些鲜活的民间工匠，每个人背后都有精彩的故事，他们的喜怒哀乐，人事沧桑和时代的洪流相互交织，凸显着大时代的变迁，从微观的缩影里折射出大千世界的绚烂一角。

作者说，从小就佩服动手能力强的人，其中就包括各种匠人。正是这些门类及技艺几千年的存在，才使得我们的日常生活成为现在的模样，换言之，虽然一些技艺逐渐退出当下生活，却如盐入水，融入我们的历史与思想，成为我们精神血肉的一部分。在我看来，各路传人的艰辛与企盼、灼痛与欣慰、彷徨与坚定……都应留下不朽的辙痕，不能因其微小而湮灭。

书中所写的各位手艺人，一般称之为“工匠”，如果登上大雅之堂，还有个称号就是“大师”，但这些称谓不重要。对这些痴迷于作好手头事的人而言，他们只想精雕细琢、心无旁骛，不在乎隐身于市井村落，只在乎醉心于手上眼中。他们身上，读者可以切身体会到中华民族的工匠精神永不过时。

南翔先生是小说家，最善于讲故事。纵观全书既独立成篇又互为印证，人物栩栩如生，真情溢于言表。里面的人物仿佛就是我们的父辈，我们的邻里，我们尊敬的长者和老师，读者自然感同身受，有时不免潸然泪下。

同时，本书下足功夫，揭秘各类传统技艺，犹如生动形象的纪录片，匠心唯美，色彩纷呈。在写作中，为了挖掘故事细节和情节，对技艺进行专业阐述，作者寻找和阅读了大量书籍去佐证。其中写蜀锦的一篇，强调了锦与绣的区别，原来锦是机器织的，绣是手工绣的，这些美若云霞灿烂夺目的艺术珍品，如同盐入水中，可以从日常生活中习得。“手工之美，是可以影响人一生的。民间的这种技艺，这种执着所获取的实物，通过我们的文字和影像传承下去表现出来，本身就是无形的美育教育。”

深圳文博会、茶博会上，精美的器物层出不穷，也吸引了中外参会者，但鲜有人知这些精美器物背后的故事。中国古代有“道器之辨”，形式与内容同样重要，器中亦有大道，知其其一，不知而二是很遗憾的事情，其中的“道”需要我们用心体察、领悟。读罢此书，颇有“于我心有戚戚焉”之感。如作者所说，手艺与器物无言，却承载了几千年的文明，汩汩如流，理当珍惜、珍爱、珍重。用文字与影像打造一个个手艺人的博物馆，此其时也。愿与更多的作者与影像工作者一起，深入乡野与民间去采撷，拾得斑斓，留住芬芳。

钱穆先生在《国史大纲》中希望读者对其本国已往历史，应该略有所知，更应该附随一种对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……《手上春秋》中传递出来的，就是希望通过观照手艺人的处境，打量手艺业别的传承，思考手艺文化的去留，做好手艺业的传承。在每天喧嚣不已，五色令人目盲的同时，静下来，耐心关注一下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“手上春秋”吧。对读者来说，不但可以发现美，获得某种审美感悟，也是对我们民族文化的一分温情与敬意。

（姜维勇，文化学者，深圳大学城市文化研究所特约研究员，深圳之窗总编辑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