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白人间诉心曲 ——读徐建平律师诗集《诗云一片》

“你走了，走了，走得很远很远，留下所有的彩笺。”这是徐建平（笔名太虚幻影）《诗云一片》幽篁深处的第一声，像一声轻叹，又像一枚钉子，悄悄钉在读者的心口。由此，我们知道，诗人《诗云一片》并不打算让我们“读”诗，而是邀我们“领”一份人情的债：把爱情、亲情、乡情、友情乃至天地襟情，一一认领回去，在烟火里慢慢偿还。

全书三百首，皆以“金句为体”，一行一行，像被海水反复淘洗过的碎银，亮得含蓄，轻得沉重。诗人惯于把庞大的情绪压缩成一粒“核”，轻轻一咬，苦、辣、甜、咸同时迸溅。于是，一行仅十余字，却能卷起“八千里河山、三千年人文”的风暴；于是，我们读到“故乡是一堆荒野的孤坟／父母在碑首／疼痛在心头”，喉咙便猝不及防地被堵塞，像被自己的故乡噎住，吐不出又咽不下。

爱情诗，是诗集最柔软的“软肋”。《诗云一片》写相思，不写“红豆”，而写“山野竹子／变成悠远的笛子”；写离别，不写“长亭”，而写“断头的丝线／还在系着指尖”。最惊心的是那首《你是我第一首词》——连用二十余个“第一”，把“初见”拆成丝、芽、网、香、蜜、霜、茧、莲、酒、海……层层递进，像剥洋葱，辣得人直眨眼，却又忍不住一层层剥下去。剥到最后，“你走了，走了，走得很悠很悠，留下所有的杨柳”，人已空，天地只剩“杨柳”二字在风中来回擦响，擦出读者心里那根最嫩的骨头。

亲情诗，则像一面“手掌的铜镜”，照见我们与父母、与孩子互为“臣民”又互为“暴君”的宿命。《手掌》里，“我”把稚子推上“国王”的宝座，自己却甘愿“泄气的矮墙”“颐指的木桩”；而《风筝》里，角色瞬间对调：孩子“飘得再远／走不出一个圆点”，父亲把线“从心头／放到心尖”。一句“装得了脚下／装不下天涯”，把中国式父母“想放又怕放”的踉跄写得入木三分。读至此，才恍然：所谓“亲人”，不过是上帝故意把一根倒刺插在你心口，让你一呼吸就疼，一疼就记得。

诗人写乡情，则像一位“在浊泥中活成白菜”的老农，把泥土的苦涩卷进菜心，外表却保持“黑白”二色的洁净。《故乡》只四行，却连用四个“是”——法桐、深秋、山丘、孤坟——把故乡从“枝头”推到“胸口”，从“关口”推到“心头”，层层坠落，直至坠成坟头一抔土。最为刺骨的是故居配图：一爿低矮小屋，门前小树就已压住它的眉骨，而那粗壮的法桐则暗守于外，枝丫像被岁月撕碎的掌纹，正好与“风声在窗口／风霜在额头”互文，让人听见风，也摸到自身额上那层薄薄的霜。

而“襟情”一辑，则是诗人与自我、与天地拔河的现场。《活成白菜》堪称全书“诗眼”。少年时，“曾想水墨它的风采／害怕书签守出苍白”；中年却“没在清波中画出青白／却在浊泥中活成白菜”。一个“活”字，把“入世”与“守界”同时摁进污泥，又同时拔向天空。于是，白菜不再是白菜，而是诗人自己：外表憨厚，内心层层抱紧，像把尘世所有浊气卷进叶脉，却仍固执地保持“一清二白”的骨骼。读到此处，再翻跋记那句“星星诗刊原副主编李自国先生审定”，便觉冥冥中自有呼应——星星，原也埋在污泥，才愈显其白。

徐建平先生《诗云一片》的语言，是“减”的艺术：减到只剩骨头，却让你听见骨头里暗涌的潮声。他擅用叠字与排比，让节奏像木鱼，一敲一滴血，如“长长的／纤纤的／柔柔的”“醉醉的／晕晕的／苦苦的”，既童谣般上口，又禅偈般惊心；他更擅把宏大时空压成“一个点”，如“不远／不远／只是一个点／从心头／到心间”，八千里瞬间折叠成一粒针尖，针尖上却挑着整座故乡。

然而，最动人的，是诗人那股“不自欺”的冷峻。写爱情，他不回避“你走了，走得很绝很绝”；写亲情，他坦承“我的眼睛／暴露了戒尺的套装”；写理想，他直言“宁可裸成内衣／也别披着外衣”。因为拒绝自欺，诗行里才有“霜”与“涩”，才有“浊泥”与“断墙”，才有“虫蛀灰去竹胎”的寒凉。也正因为寒凉，那一缕“檀香”“佛钟”“菜薹”才更显珍贵——它们不是廉价的甜，而是苦尽之后，舌尖上慢慢回甘的一滴蜜。

掩卷之时，夜已深。窗外城市霓虹像一场永不落幕的“半赛”，而书里那句“人生从无决赛／除非垂头丧气拆台”却在耳边嗡嗡作响。

忽然明白：徐建平先生的《诗云一片》写尽山河，不过是想告诉我们——

若逃无可逃，就在浊泥里扎根；

若念念不忘，就在心头点灯；

若必有一别，就在杨柳色里，好好说声再见。

于是，我轻轻阖上《诗云一片》，像阖上一只含霜的贝壳。里面没有珍珠，只有一粒粗粝的沙，却足以让心口最柔软的地方，隐隐作痛——

那痛，便是诗。

（夏云平，深圳大学城市文化研究所特约研究员。知名诗人、艺术评论家，教授，国际狮子总会深圳狮子会会长联谊委员会主席。企管专家和顾问培训导师。擅长人文素质、心态调整、压力缓解、优质服务、团队建设、员工激励、时间管理、战略管理、文化建设等方面的咨询和培训。）

徐建平，笔名太虚幻影，深圳广电退休编辑，广东德纳律所律师，广东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，著有《诗冡》《文冡》等20集，出版其一《诗云一片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