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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葱岁月如诗——怀念罗淦先老师

青葱岁月如诗——怀念罗淦先老师

人到中年,有时不免怀旧。时为人师,常常想念曾经的老师,而这一路的求学,予自己影响的师者灿若星河,个个性格迥异,熠熠生辉,蒙太奇般的在你的脑海闪现变幻,愈来愈清晰,随即渐渐模糊,最后是一片混沌的念想。2013年元旦前,与同事裕琼吃饭闲谈,不意得知,她的舅舅——罗淦先先生,竟是我江西教育学院的授业恩师。一时颇觉亲切,混沌的念师之情,一时找到了爆发点,使我的记忆,很快切换到我的江西教育学院生活,回忆起自己的老师。

有幸认识罗淦先老师,是在他开设的《现代诗歌》课堂上。其实在未见罗淦先老师之前,我们也早闻其名。先生早年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,是当时江西教育学院中文系唯一还在上课的退休教授,而且课上得幽默风趣。《现代诗歌》开课的第一天,大家早早的来到了班级的专用教室——阶梯教室,各自占据有利座位,互相交流着关于罗淦先老师的传说和往事,像过节似的谈论着自己对罗淦先老师的想象和憧憬,教室里一时热闹无比。突然不知谁说了一声:“罗老师来了!”教室立刻安静下来,大家都朝门口望去,只见班长卢小东搀着一位中等个头、身材瘦小、脸色白皙的老人步履缓慢的朝讲台走来。他似乎有点艰难的走上讲台,慢慢的落座,用微弱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对大家说:“因为身体原因,我只能坐着讲课,希望大家理解!”罗淦先老师说自己体弱多病,人老心不老,要发挥一份余热,退休之后应学校之邀给我们上一学期的《现代诗歌》课,以后就关门收山了,我们算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了。

上课之前,罗淦先老师和我们约法三章:一,上课不点名。他说自己说话本来就困难,全班90来号人,点完名自己就趴下了,耽误的时间也快一节课了,后面就不用讲课了。所以愿意听课的欢迎来,不愿意听课的自行安排。二,上课不用教材,也不指定教材。他说,作为老师应将自己的思想、方法和见识通过具体诗歌的串讲,引导、灌输或影响学生,以使学生形成自己的思想和方法。如果指定教材,学生自己看书就行了,因为只要识记就行,老师就可有可无了。三,不板书,除非有特别生僻或难以理解的字词。罗淦先老师不赞成老师一板一眼,条理清晰,层次分明的板书,然后学生跟在后面抄。强调学生应该通过听讲,自己把握课程的重点和层次,做好自己的课堂笔记,形成自己的归纳和理解。而学生要想学到知识,上好课,只有跟着老师的声音节奏走下去……四,多看诗歌作品,少看诗歌评论。罗淦先老师要求大家有空多看诗歌作品,多呤咏,多朗诵,要以诗或歌的形式呤出来或唱出来,感受其节奏,体验其韵味,出入其境界,锻炼自己的诗性和理解力。尽量少看诗歌评论,因为评论仅仅是别人的理解,你可以去比较,去区分,去看自己与别人的理解之同异及原因等。

罗淦先老师声音小,且有点沙哑,加之教室很大,即使上课凝神关注的听讲,有时也听的不是很清楚。第二次课后,万凯凯同学给罗淦先老师弄了一个话筒和音箱,罗淦先老师就可以保存点肺活量,我们也立时耳聪目明,精神劲头高涨,笔记也热火朝天的记起来。

罗淦先老师穿着朴素,不修边幅,印象中夏秋总是白背心和白衬衣,秋冬外套总是青色或黑色。南昌9月的天气经常气温高达40度,罗淦先老师似乎怕热,有好几次穿白背心上课。有一次热得厉害,甚至打了赤膊,这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――真可谓唯大英雄方显本色,真名士自风流。

罗淦先老师有时高兴起来也说点自己的玩笑或趣事。记得他曾说在中山大学读书时,他来自农村,上不得台面,却有个城市的女同学教他学会了交谊舞。若干年后同学重逢,女同学发福,粗壮得象头母牛,他们再跳舞时,腰根本搂不过来。罗老师语带无奈、遗憾,似乎还有些许憧憬……罗淦先老师上课有时咳嗽,这并不妨碍他课后抽烟。有的老师如谭思健老师经常讲课时抽烟,罗淦先老师则总是课后和学生一起抽烟。记得陈兴发同学课后就曾和罗老师一起抽烟,一起聊诗歌。

罗淦先老师说他受他的老师冯乃超的影响,他更多的关注诗歌的艺术性,而思想性则放在次要地位。罗淦先老师说,我们不一定需要做诗人,但一定要热爱诗歌,了解诗歌,没有诗的人生是不完满的人生。因为个人兴趣和教学需要,罗淦先老师更多的投入了对现代诗歌的阅读和欣赏。罗淦先老师认为,一部现代诗歌史其实就是一部个人史,要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,诗歌是自由的,给予个人广阔的理解空间和肆意的想象天地。不要人云亦云,也不要过多的去照搬教科书或参考书。所以,他说:“我讲授的现代诗歌,是我罗淦先所理解的现代诗歌。”

罗淦先老师讲授现代诗歌,总体上是以年代为序,以个人为点,将整个现代诗歌串联起来考察,主要涉及的诗人有胡适、刘半农、沈尹默、汪静之、李金发、徐志摩、闻一多、白采、朱湘、康白情、戴望舒、卞之琳、艾青、冯至等,都是惊才绝艳、情深款曲的类型,重点讲的诗派有象征派、新月派和现代派等诗歌。罗淦先老师对被时人轻忽的诗人的资料收集得很充分,特别是李金发、白采、康白情等人诗歌资料的收集。罗淦先老师的讲解与当时的教材及学界的评论有着较大的不同,特别是对象征派和新月派诗歌,当时国内的教材都是很简单的介绍和说明。罗淦先老师则是追根溯源,具体而微的讲下来,不仅讲代表诗人,也讲次要诗人和成员,将象征派、新月派和现代派诗歌综合串联,进行全面考察,求证它们之间的联系,以及它们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借鉴等。传统教材很少涉及这些方面,即使涉及,更多的是讲这些诗歌受西方诗潮之影响之类。罗老师当时对现代诗歌派别的这种解读,在当时国内学界是新锐而突出的。

罗淦先老师讲课语速轻缓,声调抑扬顿挫,经常性的调适大家的听觉神经和专注心态。他的普通话整体标准,其中少数几个字调的发音具有个人特色和标签意义,使我们每每听到这些字词都不由专注的看着罗老师。如徐志摩的“摩”应念mó,但先生总是念mō;闻一多的“闻”应念wén,但先生总是念wán。每每此时,我的同桌徐先晓总是说“顽一多”和“徐自摸”来了。戏说莫非罗淦先老师是老顽童、麻坛高手?可当你专注的看着罗淦先老师时,他神态自若,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,继续用轻缓的语言,诠释着他对诗歌的理解和想象,充满着激情和感动。

在讲汪静之的《伊的眼》时,罗淦先老师不由自主的站起来,边走边讲,做一步一回头的偷瞄状。讲到刘半农的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时,他自己兴奋的拍着桌沿打着节拍,柔声地唱起赵元任谱曲的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。讲到戴望舒的《雨巷》时,罗淦先老师说他为了更好的体验这首诗歌的意境,曾在一个小雨天,撑着一把雨伞,在广州一个狭窄的巷道,慢悠悠的走着,揣摩当时诗人的心境。讲到沈尹默的《三弦》时,罗淦先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大声朗诵,那种专注的激情,以及诗歌所传达的寂静和寂寞感,让我回味至今……每当这时,我们也更加专注,被罗老师的激情所吸引,为自己的冷漠和麻木而悲哀。为什么我们对诗歌缺乏热情,为什么我们无法感动?我们的率真哪里去了?后来的日子,我继续求学,但很少碰到这种上课的感动了。

罗淦先老师对现代诗歌不仅大量阅读,而且记忆力惊人。我们听讲,只能看到他那不时摇晃而瘦小的脑袋,但这是一个充满无穷知识的大脑。因为没有教材,那时电脑网络还不发达,所有知识和材料都出自罗老师之口。罗淦先老师将诗人的生平轶事娓娓道来,诗歌案例随手拈来,不同个人、不同派别的诗歌从他口中念出来,像长江之水绵绵不绝。我们时常自问,一个瘦小的脑袋何以装得下这么多知识和材料,同时也惭愧着自己的无知和渺小。现在我忝为人师,常扪心自问,我对所授课程的热爱和知识的储备能有多少?我心里明白,肤浅得只能让罗淦先老师见笑和责备了。

罗淦先老师的课无教材,基本上是他口述大家记,所以上罗淦先老师的《现代诗歌》很充实,很专注,做笔记也很累。因为一不留神,你就跟不上老师的上课节奏了。印象中讲义可能是有的,有时看到他讲桌上有几张纸,多作散页状,想来应不是那种年年反复使用的老一套。罗淦先老师也不知是生来语速如此还是为了照顾我们做笔记,他的语速一般是缓慢的,有时会有停顿。如果觉得重要的地方,他会加重语气或重复几句,引导你笔记行文的游走。他像个指挥家一样,调动着我们笔尖的力度和走向,整个课堂极为安静,有的只是罗老师的声音和大家做笔记的沙沙声。

我写字有点慢,加之听力也有点吃力,有时跟不少进度,只好漏空在那里,课后再抄同桌徐先晓的笔记。这家伙写字速度快,理解能力强,左手可以不扶着笔记本,一个劲的写下去。当然,班上同学并非个个都做笔记。有的同学写字实在太慢了,索性不做笔记,专心听课,这些同学课后就要抄别人的笔记。当时班上笔记做得最好的是胡绿女,她好几门课的笔记都是大家借抄的对象。时代变化真快,现在的学生只要把老师的PPT课件拷下来打印就行,或者微信转载一下,省略了记笔记之苦。

我很怀念那时学校的自由和开放,如果在今天,罗淦先老师可能要被学校教务部门勒令下岗了——上课连教材和板书都没有。我怀念那种听课的节奏,感受师生之间的心灵交流。有时感觉罗淦先老师上课的声音还在耳旁响起,距离更近了。怀念记笔记时的充实和追赶,因为累并快乐着。

罗淦先老师心系诗歌,“脚踏实地”。他对当时社会风气极为关注,特别对当时社会的吃喝风尤为痛恨。罗淦先老师说自己年轻时家贫,去中山大学上学都是赤脚乘车去的。他犯有严重的胃病,也是那时有一餐没一餐饿出来的。后来罗淦先老师多次犯胃病,多次手术,最后胃只剩下三分之一。因这种人生经历,罗淦先老师认为一针一线,一粟一米当思来之不易,应该珍惜节约。

罗淦先老师当时经常去全省各地进行师资培训和去党政部门讲课,他说各地的接待都是排场豪华的,经常是四五个人十多个菜,吃不完就倒掉了,特别可惜心痛。罗淦先老师认为这种吃喝风喝坏了党风吃坏了胃,如果接待他的人是他学生的话,他都要求餐食简单,或者自己干脆去吃食堂,很多人不理解他这种做法,甚至为此得罪人。罗淦先老师要求我们,作为教师,做力所能及的事,多向学生强调节约是美德,浪费可耻。

完成江教本科学习之后,我并没有立即返乡教书,而是在江教附近的石泉村做起了漂一族,继续自学,希望通过考取硕士研究生,改变命运,实现个人的理想或梦想。其中的酸甜苦辣,个中滋味唯有心知。这种流离的生活状态,不确定的焦虑心境,让我时常怀想相对安逸无忧的江教生活,想起那些给予自己知识和教养的老师:罗淦先老师的博闻强记、刘法民老师的深邃理性、李满老师的激情满怀、赵家鹤老师的幽默坏痞、张桂年老师的严厉慈祥、谭思健老师的悠游自得、谢苍霖老师的倒背如流、陈永顶老师的剑走偏锋、秦良老师的温和敦厚……但这些想念和怀想,也都是一闪念之间,是孤寂中的温馨自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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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,艰难的生存境况,逼迫我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学习,追求向上。江教毕业后三年,虽然我还在南昌奔波,甚至就在江教附近,但再也没有和自己的老师有沟通和交往了。自2001年考上深圳大学硕士研究生之后,这十多年来,我多次经过南昌,有机会亲近江教,但终究没有真正停留,没有踏进母校一步。人生就是如此奇怪,母校犹如我心中的太阳,但近乡情怯,我不敢踏入半步,觉得无颜面对熟悉的老师和校园,对罗淦先老师也是如此。毕业后,也听到过罗淦先老师的境况:有的说他教完我们《现代诗歌》课后,病情恶化;有的说他回乡养老了;有的说他还在南昌……道听途说,无从考证,我也没有认真细究。直至我碰到同事裕琼,才知罗老师多年前已仙逝,不胜唏嘘。想到他的博闻强识,想到他的风趣幽默,我心底泛起一阵悲哀和遗憾,同时也有些许愧疚。我毕业后一直没有再去聆听罗老师的教导,如果能够弥补的话,就用这些苍白的文字和无声的悲伤来悼念他、纪念他吧……

青葱岁月如诗。怀想讲诗的罗淦先老师,怀念诗一般的青葱岁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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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西教育学院95级中文本科班 于晓峰

2013年5月初稿

2015年4月修改

作者简介:于晓峰,文学博士,深圳大学传播学院、深圳大学传媒与文化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,硕士生导师,主要从事符号学、文化研究、传播学研究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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